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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部血戰,已然開始。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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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寒,那股陰冷撥亂了天遂良的心,原來他心中並未完全處於為了報覆他皇兄的冷漠。還是因為曾經皇嫂對他更像是親人,那種親情在悄然變質中釀下了今日苦果。

“呵呵——錯——錯,原來皆是錯,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女人淒厲的聲音竟能輕易刺破天遂良的神經,太陽穴也跟著跳動起來。

絕情,天遂良知道自己對每個女人都很絕情,許諾過山盟海誓不過是他政府女人的手段罷了,華蓉恨他,如今連皇嫂也恨他,他緩緩和尚雙眼妄圖不去聽不去想,可終究是無法放下他的罪孽。

可那一眼便成了訣別,她的口中源源不斷的湧出黑色的血液,天燧鳳何其歹毒之一個女人最絕望之際早已準備好了毒藥,她要看著她死才會安心。因為她害怕這只是天遂良為了騙她而編造的謊言,斬草除根徹底斷絕了一切念想他才能成為自己的。

一個出身低微的女人,一個曾經站在權力巔峰的女人,一個孤寂落寞到絕望的女人。

眼角湧出淚,沾濕了天遂良的胡須,常在口中竟是如此酸澀,他千不該萬不該讓女人傷心,女人終究是成了他的噩夢。

“良弟,你終於是我一個人的了——我終於能夠擁有你了!”天燧鳳的糾纏源源不斷仿佛雖是都要將他吞噬的夢靨。

皇兄,我真的錯了麽?

望著皇嫂死不瞑目的雙眼,他在心中反反覆覆想知道那個答案。

40筆下生魂

“三千的畫不似凡人,亦如鬼神,不畫人形乃畫人心,卻是你我之所不及。”這還是紙王三千在天麓書院時蘇子對他畫作的評價。

“下臣何其榮幸,有幸觀摩紙王大家畫作之時真是三生有幸。”沈戎站在一邊看紙王三千在鋪開的宣紙上瀟灑自如。

紙王三千並未擡頭虎須筆勾勒出似人似鬼的圖像來,像是人卻又更像是惡鬼。

“沈大人,不必如此自謙,昔日在朝桓之時權仰賴沈大人方能平息內亂。你我同為公主公子的心腹自是不分上下。”紙王三千並未擡頭專註的畫著什麽。

直到筆鋒急轉如雨,後又像是湍急河流一帶而過收筆時琿若天成。沈戎不禁在心中感慨,都說欣賞紙王三千的畫是福分,但能有幸在一旁觀摩更是有幸。這公主駙馬的畫風卻不同於中州南北的兩大流派。北方流大氣磅礴有氣吞山河之勢,在宮體花鳥上更講求個富麗堂皇。而南派清雅脫俗,明麗超然,在山水空寂優雅,人物細膩宛若真人,但觀紙王三千的畫作卻偏偏與這南北兩派皆不相同,但有都兼有南北兩派之精華,可謂三描五筆七勾勒一點兩點盡為魂。

沈戎走進一看,心中竟是一緊,那畫中分明是個粗野面目猙獰的莽夫,正面露兇光睜目瞪著自己,好似活靈活現的站在自己面前手持狼牙棒,好不嚇人。

“這——這——”沈戎有些驚愕的指著那副畫道,“駙馬爺,這畫中人著實嚇人,不知是何人?”

紙王三千看著畫中人雙眼處的留白,想了想還是用青色在眼珠的位置點上了兩筆。如此這般倒真是活靈活現讓人頓悟,那畫中人顯然是個色目人。

“畫中人——是我——義子”淡淡一語卻叫沈戎兀自一驚,紙王三千竟然還有義子,簡直是駭人聽聞。

放下筆紙王三千望著門外晚景淒涼之貌,不免有些傷感,他算著日子雉薇已有七日不曾登門了。

他雖是知道她定然為國務操勞,卻也難掩心中的失落與顧忌,但恍然間他為自己深處怨婦般的念頭而感到可笑。

堂堂七尺男兒怎就淪落至一個男寵的下場,他與雉薇並未成婚何況雉薇嫁予大政王昔王止戈的事天下盡人皆知,而雉薇也似乎為了某種顧慮並未否認那狀婚事的錯誤。

大政國依舊邀尊雉薇為王後,如此看來中州他國必會以為西麟與大政國已有盟約,如此在這王權交接風雨飄搖之時確實能對他國構成威嚇。

雉薇心思細膩,這各種牽扯糾葛考慮周詳竟讓男兒亦不敢小覷,反倒是他成了一個無名無分的男寵。

坊間更是流言四起,說雉薇廣納年輕男子為男寵,亦有稱王廢立國本的嫌疑。他看似了解雉薇,但有時卻覺得她那般遙遠,或許自己並不完全懂她。

“沈大人今日親自造訪,不知為何而來?”紙王三千從窗邊回身而立,背光中雙眼微微瞇起細細打量沈戎的居心。

紙王三千根本不相信沈戎僅僅是為了看他作畫,他是這西麟王宮中最無用之人,偏偏這沈戎突然造訪定是有什麽變故。

“不愧是紙王大家,一眼就識破了在下的來意。”沈戎微笑道。

可紙王三千卻回道,“不,我並不知道你為何而來,只是我不得不提醒沈大人,我乃一介書生,又是異國人,是這西麟後宮最無用之人,你來找我恐怕是不太妥當。”

沈戎不禁搖頭道,“紙王大家此言差矣,若論這西麟誰人還能說得動公主的話,恐怕唯有你一人了。”

“呵呵,沈大人此言差矣!”紙王三千猛然向前,目帶兇光,“我何德何能擔待不起沈大人一句大家,更不會因為西麟國事與雉薇說一言一句,你們連最後的安寧都不願意讓她擁有麽?”

如此嚴苛的質問讓沈戎一時間難以招架,或許他從沒想過紙王三千會真的對家國天下不曾有一點點心思。

“你走吧!”紙王三千淡淡一語,負手背立於窗邊的光輝下,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有幾分真心。

“紙王公子難道真的願意見到西麟國都重蹈朝桓內亂的覆轍麽?如若西麟內亂,他國必會趁機起兵,若是西麟破滅,公主又將流落何處?你忍心讓公主無家可歸麽?還是說那正是你願意看到的局面?”沈戎言語激烈,話語中竟看似是在指責他。

“沈大人,你不必用言語激我,我沒名沒分。此刻唯一的身份只是一個異國客?我又何權利在這西麟朝堂之上指手畫腳,更沒有對雉薇勸誡的權利。”紙王三千的語氣極其平靜,似乎還帶著些許無奈。

“若是有呢?”沈戎的一句話讓紙王三千頗為驚訝的打量著他的話。

“我以朝桓丞相之名已上表公主,玉殿七鷹之首的位置早已為公子預留,您將成為這西麟王宮名正言順的守護者。王宮禁軍可任由公子支配,只要您願意!”沈戎慷慨激昂的話語中帶有蠱惑人心的誘惑。

玉殿七鷹,不僅僅是一個名號,能承載玉殿七鷹命好的乃是一路追隨雉薇的七位勇士可以享受的尊榮,這不只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成為一個貴族的象征。玉殿七鷹似乎打破了貧賤自有天命的規矩,或許是為了向四王氏生而貴胄的天命而宣戰罷了。

雉薇究竟是否真的愛他,紙王三千到現在愈發的搞不清除了。若是他坦然接受這玉殿七鷹的稱號,無疑是在給四王氏的尊嚴上抹黑。而今他依舊擁有紙王氏的名號,而紙王氏這代表了中州至高無上的四王氏。

這一次他或許又面臨了多年前集賢殿時的一次選擇,曾經天王冉質問他當真要接那一道聖旨?他義無反顧的接了聖旨,那是因為那是他心中對四王氏尤其是紙王氏的憎恨依舊很深。他想要報覆,用紙王氏引以為傲的姓氏來報覆紙王氏。

可多年後的今日,他不確定那份憎恨是否還牢牢的植根於他的內心中。人都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沒齒難忘。可他或許是個另類,他不似中州兒郎追求仁學道法,或是平民百姓祈求佛祖保佑,他想要的至今都沒變。他想要的是不是擺脫孤獨,他想要的是有人能分享他的孤獨。

而當他在日輪湖畔第一眼見到雉薇時,他確信能夠與他分享孤獨的只有雉薇,站在中州列國之上權利頂峰的女人和他一樣孤獨,唯有她能懂得自己的孤獨與無奈。

只是他們都並非平凡人,他與雉薇有一點無比相似,那邊是雉薇從來不會說什麽想要做個平凡人,攜手天涯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那種不切實際的話,就算是他也不會相信,他們無法像平民那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雉薇認清了這樣的自己反倒是他卻依舊認不清自己的可悲。紙王三千沒有回答沈戎,徑自拿起當做鎮紙的日燧寶劍,輕輕晃動之下日燧劍上的鎏珠光芒大盛,將畫室照得如世外艷陽下般明耀。

“你看這寶劍,如此耀眼奪目,它曾是這中州與仁義無雙劍齊名的寶劍,可十年前他鋒芒盡收斂於這寸尺劍鞘中,但我懂他,他也是渴望的血的。”說罷,手腕一動猛地抽出劍身,劍光一下子照在沈戎的臉上讓他不由自主的用衣袖遮擋。

待到沈戎終於適應了室內的光,他無比震驚,因為他在萬丈光芒織就盛京中看到了一個男兒的雄心,當下欣慰的了然了。

41咄咄相逼

“諸位大人今日齊聚於此,不知所謂何事?”雉薇的聲音已然不符往昔的稚嫩靈動,竟有些沙啞,或許是因為連日勞碌之過。

沈戎見此最先上前開口道,“國事全仰仗於公主,您定要保重貴體。”

原本肅然的場合在沈戎的話語間竟緩和了不少,這些跟隨公主的朝桓重臣今日齊聚於此是來向公主施壓的,但見公主公子為國為民如此操勞竟都不肯開口咨詢。

雉薇斜倚在高坐之上,眼角低垂掃視著臣服在她面前的朝臣,但眾人的蠢蠢欲動之像她早已看在眼底。

雉薇不發一語,氣氛反倒有些窘迫,朝臣包括沈戎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轉移到了太傅楊徂的身上。這位朝桓的老臣無論是資歷還學識都是在場眾人中最有發言權的,他們不由的心懷希望。

楊徂只是知曉這些小輩們的心思,可他正是因為直到公主的難處才難以開口,有些事當著忠心耿耿的西麟朝臣難以說出口,但他亦讚同沈戎之言。如今,若要穩固西麟內外局勢唯有盡快讓冷寰稱王。

素來雷厲風行,審時度勢毫不遲疑的公主竟會在這件事上如此拖延,著實讓眾人難以接受。

朝桓眾將士拋棄了身家性命跟隨的並非是雉薇而是朝桓王,傳統禮法之下的中州男權世界終究是無法接受一個女人的發號施令。

而今,楊徂、沈戎、馮湛、胡旭之等朝桓重臣,竟連久居西麟朝堂的和修和太傅之子楊通亦在此處,可見眾人心中早已做出了打算。

馮湛性子直爽,劍眾人都在推諉不敢言語,心中一陣火起當下沖到最前方,單膝跪地朗聲道,“公主公子,您究竟何時讓朝桓王登基為王?”

此話一出,殿內登時一片沈寂,這武將如此直率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這形同大逆不道的逼宮言論讓沈戎不由自主的輕咳一聲,“咳咳,馮將軍請註意自己的言辭。”

“汝等婆婆媽媽究竟要到什麽時候?就是看不慣你們這些酸腐書生的狡詐嘴臉,此時不說又該何時?我馮湛今天就是要說!”馮湛的聲音高亢而粗糲。朝桓的戰亂雖是馮氏一族掀起來的,但最後平息的也是馮湛,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只是看不慣雉薇一個婦道人家在朝桓朝堂上指手畫腳,幹涉朝政。但他對西麟對王氏的忠心不二從不曾改變。

他老爹馮臚乃是跟隨西麟帝的功臣,卻被親族脅迫造反,以牝雞司晨的名義在朝桓發動了。

被劫持被逼迫他的父親始終沒有在反叛檄文上畫押,最終竟被車裂而死,一代名將的下場竟會如此淒涼。

那時他已眾叛親離,無論是馮氏還是公主一方似乎都不會相信他,武人該有武人歸宿。他單槍匹馬殺入亂軍之中,朝桓軍與馮氏為首的叛軍激戰正酣,是他跳上即將翻到馬車禦馬穩住了車馬。

或許他只是覺得不該對一個女人如此野蠻,更何況她身懷六甲,即將臨盆,啼哭聲傳到他耳畔的那一刻,兩方交戰的軍隊竟然同時停下了。

嬰兒的啼哭聲過於響亮,一個在亂軍中出生的新生命,似乎感染了正在廝殺喪失了任性的眾人,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包括馮湛。

可唯有一人騎著一匹紅柿馬狂奔而來,越過眾人的頭頂直奔馬車而來,那人衣衫浸染鮮血好不刺眼,身上散發的殺氣讓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

馮湛一聲與刀相伴,但當享譽中州的日燧劍架上他的脖子上時,他渾然忘卻了要拔刀,他第一察覺到自己身在生死邊緣中。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著日燧劍看著那在他口中的一介書生,他目光煽動著猛獸的異樣,猛獸與人不同,只有血能才能滿足那狂躁之下欲望。

突然又傳來一聲急促的嬰兒哭嚎,馮湛明顯的看到那劍刃在輕輕抖動一下,從馬車簾後一雙手托舉著一個帶血的嬰孩正闖入他的雙眼中,無比震驚的一幕他至今難忘,那嬰兒的臍帶正還連在車簾後的人身上。

滿目血紅,馮湛從未如此感到惶恐與恐懼,傻傻的看著一切渾然無絕。

“快,幫——幫我——”車簾後虛弱的喘息與微弱的聲音猛然刺入他的耳中,就在他上前一步妄圖接住那嬰兒時。一個身影擋在他面前日燧劍一刀斬斷了與母體相連的臍帶,紙王三千果斷的出手,扯掉衣衫利落的包住那脆弱的小身體。

日燧劍依舊在那人手中,他身體猛地晃動,竟在無措中倒退數步。

他不知道公主究竟和紙王三千說了什麽,但見那個男人一手抱著劍,一手抱著嬰兒突然沖到他面前雙膝跪地,四王氏高昂的頭顱終於因為一個女人而低下了,“馮將軍,公主的就拜托將軍了。”

說完,未等他回應,紙王三千迅速起身跳上馬,揚長而去。

42禍起蕭墻

那一刻他馮湛猛然意識到,原來真丈夫乃是能屈能伸之人。

仰天大笑起來,他的笑聲足以震懾八方,傳遍四野,沖出腰間的佩刀他對叛軍嘶吼道,“爾等鼠輩,死到臨頭竟全然不知。我馮家軍的士兵絕不會反叛,本將今日定要大義滅親殺光你們這群小人。”

叛軍在馮湛的威嚇聲中竟止步不前,而朝桓軍則圍聚在馬車附近,守護西麟的公主公子。

“馮湛侄兒何苦為一個女流之輩效力,馮氏子孫怎能任人擺布。”開口的正是馮湛的族叔馮勝,馮勝乃是馮臚的堂弟,卻在族眾威望頗高。馮氏在朝桓本就是名門望族,暗自支持的也並非西麟帝天燧元仁,後馮臚離家陰差陽錯跟了西麟帝才是馮氏成為赫赫有名的大族。但馮臚多年離家,使得他對族中事物不甚了解,一項是由馮勝操持。

族眾自然是站在馮勝一邊,而父親也被其誆騙關押起來,最後——

馮湛本不想流淚,男子漢怎可輕易落淚,可他偏偏在此刻無法壓制住內心的悲憤,拔出懷中暗藏的匕首直接擲了出去。

一聲慘叫,匕首直接插在了被馮勝拖到身前當做肉盾的士兵胸口處,鮮血狂湧而出,這邊是他最後的答案。這些馮勝也不再對馮湛抱有幻想了,他與其父當真是如出一轍的迂腐和愚忠。

“給我殺,膽怯者不配為我馮氏子孫。”馮勝遙指馮湛等人道,“取其首級者共享榮華,若不能斬殺,爾等可知自己父母親人會有何等下場麽?”

隱隱的威脅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馮家軍乃是馮氏只能孫與依附於馮氏領土下的良民組建,彼此之間的依附難以斷絕。

既然跟隨了反叛,若是今日不能得勝必死無疑,自己身死無足輕重,若是父母親友牽連而亡乃是真真正正的不孝之舉。

“為了我們的父母,決不能,絕不能死——”猛然間叛軍的士族像是被心中孝義激發,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彼此鼓動的說這些肺腑之言。

“沒有退路了,不能——不能死——”

在騷亂聲四下響起之時,馮家軍發起了最為猛烈的進攻,如浪如潮那是怒,是悲更是絕望,不進則死。

這一刻馮湛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他從來都看不起平民出身的沈戎在自己之上成為丞相,那是因為得益於天生血統的高貴。自命不凡的他終也有認清自己的時候,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上位者輕易的決定別人的生死時醜惡嘴臉就如同那高高在上的馮勝一般,醜陋汙穢。

原本該守衛西麟,守衛中州的將士此刻卻在為了活命而自相殘殺,可他心中也有想要活下去傳承父親馮臚衣缽的念頭。

奮勇廝殺,他狂吼咆哮,手中的刀不曾停歇,數人圍攻之下他的鎧甲已被撕裂,長槍而過刺中馬身,幾匹牽引的馬被亂槍刺死紛紛倒地,見此他不得不沖上前,用自己的身體抗住即將倒塌的馬車。

嘶鳴與震動之下,馬車微微傾斜,而裏面的人也在劇烈的搖晃之下探出半個身體。雉薇發絲淩亂,衣衫也沾染上了血色,長發披散開來竟無人看得清她的模樣,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很難讓人聯想到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中州公主。

馮湛僅僅憑借自己的臂膀抗住馬車,而馬車中探出半個身體的女人在淩亂長發的映襯下好似鬼魅。

那那雙從發絲間閃動的黑沈的眸子,讓他心中不禁一寒,力氣頓時減半,千金重的馬車向下沈了半尺,讓他感到五臟六腑都在遭受擠壓。

腦海中突然想起紙王三千臨走時的祈求,定要保護公主周全。

這是馮湛第一次察覺到這個在人前素來剛毅的女子的柔弱,她並非平素朝桓朝堂之上那個威嚴而肅靜的異國公主,此刻她只是個脆弱的可憐女子。

見到這種狀況之外,馮家軍的士族竟一時間手足無措,他們很難相信如此狼狽的女人會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中州公主。

馮湛總是被其父兄訓斥有勇無謀,可這次他的反應倒真是出乎人意料,雙臂卯足力氣心中豪氣狂湧,肌肉繃緊之下他狂吼一聲,硬是將馬車前梁支撐起來,連帶單手將馬車中的女人扯下來。

喉嚨間咕嚕一聲,一腳蹬開馬車重重砸在一側的馮家軍士兵身上,頓時慘叫聲連連響起,血肉橫飛的慘狀看的人頭皮發怵。

“哈哈哈,馮勝狗賊,你這老小兒中計了尚且不知,公主根本就不再此處,這裏不過是讓你們這些小人葬身的墳墓,呵呵。”馮湛刀指蒼穹,另一只手臂夾住女人的腰身,微微瞇起雙眼面露狂傲,“今日便是爾等背信棄義的小人的葬身之所,我朝桓馮氏第二十三代子孫馮湛要親自取汝等向上人頭,以告慰先靈。”

依舊聚守在馮湛身邊的朝桓士族不足百人,他們在馮湛的帶領下鼓起勇氣拼死抵抗。

朝桓外城已是一片狼藉,遍地

43妙手回春

蒸氣朦朧的室內,熱度奇高,大木桶內夾在石砌的火爐上,即使不著寸縷依舊讓人周身發汗。

稚薇此刻正端坐在木桶內的熱水中,水中布滿了各色的藥材,身旁穿著單薄的天下一笑的雙臂露出來,在不停的用手臂翻攪著桶中的水。

這種藥浴熏蒸療法有助於排毒,也是最花費功夫的。稚薇此次終於聽從了她的勸告,肯耗費些時日延緩自己發病的原因大約是,為了幾日後的登記大典。

汗水源源不絕的從稚薇身上留下竟是觸目驚心的血色,將眼睛睜開一道縫隙,她朦朧的水汽中她看到天下一笑的背影,那人高挑的身材竟像男子一樣高挺,在中州女子中天下一笑絕對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她的身高遠勝尋常女子。

恰逢天下一笑也擡起頭,兩人目光相對,最先驚詫的反倒是天下一笑,她沒想到稚薇蘇醒的如此快,但她心中亦是沈痛的,這意味稚薇體內的毒潛藏的太深,之前以毒攻毒的辦法太過上身,雖能克制一時,卻是治標不治本的應急之策。

“你醒了!”天下一笑淡淡道,一切都似乎太過平常了,對此稚薇僅僅是嗯了一聲。

見稚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天下一笑輕輕皺眉道,“前日,你那金貴的弟弟嚷著要見你呢!”

“她向來是如此任性,姐姐切勿見怪!”說起自己的弟弟稚薇的嘴角勾出絲笑意,但旋即便被一絲傷感取代。

天下一笑唯獨見不得這堂堂公主軟弱的一面,妄圖將這天下的一切一力承擔,這不是一個女人該承受的。或許她對稚薇活著的方式太過排斥,這反倒促成了她想要留在雉薇身邊,看看這個女人最終的結局。

她天下一笑的腳步曾經遍布中州列國,莫北荒原,從未停下找尋心中的答案,直到她遇見了雉薇。

一介女流,在這亂世中徘徊掙紮,數度面對死亡可卻都攔不住眼前的雉薇。雉薇渾然不似金貴的西麟王室女,反倒像是荒原上冰封下依舊頑強而生的野草。

“他——知道此事麽?”天下一笑將藥油小心的塗抹在雉薇的長發上,輕輕按摩著雉薇的頭皮,登時身心舒暢,長久以來疲憊的身心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下來。

一笑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窺視道雉薇身上的妊辰痕跡,兵荒馬亂之下誕生的那個孩子幾乎耗盡了雉薇本就脆弱的生命。

“他——”雉薇輕輕吐出一個字,想了一會兒便又開口補充道,“我不想讓他知道,一笑——”

沖出水面,雉薇握住天下一笑的手腕道,“一笑,你答應我決不能讓他知道,將他留在我身邊,本就是個錯誤,是我耽誤了他的一生。”

天下一笑此時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怪不得雉薇會傾心於紙王三千,而那個男人似乎也有相同的覺悟。

那一日不請自來的男人走在她的藥房中,晦暗的藥房乃是一處冷宮改造的,平素沒有雉薇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當然這任何人也包括紙王三千,這中州第一女神醫蟄居王宮的消息不脛而走,世人對此皆說西麟王室尚未死絕仍是四王氏的心腹大患。

“駙馬爺不請自來,就不怕觸怒公主的手諭?”一笑小心的研磨著各類草藥,刺鼻的熏藥味兒讓整個室內顯得極其詭異。

紙王三千負手悄然在香爐邊聞了聞,皺眉道,“在下尚未接受玉殿七鷹的封號,尚不是西麟公主的屬臣。又未曾與公主完婚,也不算的西麟王室中人,又談何觸犯西麟國法家規?”

天下一笑雙手一滯,猛的擡起眼盯著男人的背影,煙霧中雖看不清楚,但南國士風依舊在此人身上彰顯得一清二楚。

在中州諸國中南國向來富碩,但更因為南國軍力素來雄厚,若是北國邊陲沒有南國鐵甲軍的駐守,烏古斯人早已突破中州的邊防直取中州腹地。

曾經在邊陲那個風雪中的英雄策馬馳騁穿行在冰河之上,那是她天下一笑第一次駐足欣賞一個男子的風華。

南風雖華美但南人在戰場上卻是最兇猛之人,文武兼修讓南人在北方鑄造起一座屏障,保護著中州卻也禁錮著中州。

她曾喬裝改扮在漠北色目人中穿行,由於她本身就與男子齊高倒也看不出什麽端倪來。那是天下一笑第一次覺得無比自在逍遙,天地間蒼茫與遼闊全在她眼前,即使她尚不能找尋到活著的意義。

醫者,本該救死扶傷,仁義為先,可她偏偏是個例外,混入色目人中將時疫傳染給色目人,終是助那英雄一臂之力。

或許她便是鬼府使者,能輕易定人生死,屍橫遍野倒下的色目人奄奄一息的在無力的掙紮中。她雖未生憐憫,但卻第一次發現色目人與中州人並無二致,無非是七竅一顆心,絕非野獸豺狼。

連續走了七日,她妄圖迷失在這冰雪之下,因為她第一次為一個男子而落寞,雖與那高高在上的英雄只有過幾面,卻竟生出些許不舍。那個英雄仿佛看透了這個世間的一切,包括生死。

為了避免向她師傅一樣為情所困,天下一笑終究是離開了,獨自在冰雪中漫無目的游走。卸下衣帽,漆黑的長飛在風雪中化作一道墨痕。

走到一處風雪甚小的煽動,她用隨身攜帶的火石向洞裏探去,若是此時死於猛獸口中也算是回歸天地了。

走了數步,腳下受阻,將火折子向下探尋,她不由自主的心頭駭然,似乎有一個活物在他腳邊。

急促的呼吸淺深交錯,洞中的寂靜將這呼吸聲烘托得更為真切。她就站在那裏,低頭審視著那瀕臨死亡的色目人,他的頭發在火光下閃動著金色,色目人她並非沒有見過,但發色如此純粹的色目人還真是少見。

懷揣著好奇之心,她擡手輕輕撥開對方的眼皮,那黯然的瞳孔突然收縮著洩露出來,呈現出難道碧波。

《域外方志略》中記載著最神秘的色目人部族,他們頭發像是黃金般閃亮,眼眸宛若碧波湖水澄澈,他們是烏古斯人中最文雅的也是居住在風神所在聖山之下的儒雅之士。

雙指探向那色目人的頸間脈搏處,雖是微弱卻尚有一絲波動,將少年翻到正面,她終於看清竟是個年輕的色目人,只是雙唇發青反黑像是中了毒。

而毒源正是少年手中緊緊握著的冰花——冰下藤蘿,七日花在《鬼醫殿》等書籍中可尋得蹤跡,但天下一笑還是第一見到此花完整的模樣。

少年周身僵硬,全身被寒霜包裹,生命的溫度在緩慢的流失,本該一走了之又或者不該出手。

鬼使神差之下,天下一笑救了那個色目人少年,那是她救下的唯一一個色目人。

44以毒攻毒

藥爐中的藥材散發出雄黃濃烈刺鼻的氣息,紙王三千好奇之下在藥爐邊徘徊數步,天下一笑的名號中州何人不知,尤其是江湖中人。今日得見更愈發覺得傳言不假,天下一笑此人脾氣古怪,行蹤不定。

昔日在南國天王府中天王冉亦派人遍尋其行蹤,卻不曾想到這女神醫竟跟隨在雉薇身邊。但他心中亦有一個疑惑。

雉薇與這女神醫之間似乎有著某種契約,那是一種無言的默契,越是如此愈發讓他想要知曉。紙王三千又是會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會嫉妒,嫉妒天下一笑與雉薇之間的如此通達的姊妹之情,這讓他更像是求愛不得的深閨怨婦。

“敢問神醫,這藥爐中所煉為何物?”刺鼻的臭氣從另一個藥爐中散發出來,令人作嘔的腐蝕氣息好似人死亡後腐朽的屍體,他不由得輕輕掩住口鼻。

天下一笑豁然而起,走到紙王三千身邊遞給對方一條白布示意他遮擋口鼻。直到此時紙王三千才能如此近距離的打量這女神醫。這女神醫果非尋常之人,竟與他齊般個頭,這在女子中簡直是聞所未聞。

青絲用樹枝別在腦後,幹凈利落,雙手帶著像是人皮的手套,讓他心中有些許錯愕。

“你想的沒錯,這手套是從活著的人身上剝下來的。”女人平靜的訴說著令人畏葸的話,眼中盡是鄙夷與不屑於顧的冷傲。

“駙馬爺,想看麽?我這藥爐裏寶貝可會要人命!”天下一笑不知為何會對這駙馬爺多有言語,此人的性子倒是與年輕時的自己頗為相似。

天下一笑瑰麗的面容亦被藏在白布之下,但從那輪廓上亦能看出這女神醫的昔日的絕世風華,或許是因為女神醫精通養生之道,這女神醫身上竟透著少女的靈氣。

“駙馬爺,請——”天下一笑比了個手勢,推動搖桿將藥爐的頂用鐵索吊起來,這般機巧之物,看的紙王三千心中一緊,機巧之術雖為自命清高的士大夫所不齒,但卻深得天王冉之心,男人曾說外物奇巧凡為我所用,皆可用之。

紙王三千皺眉上前一步,刺鼻的臭氣像是從死屍上散發出來的,但他卻止不住想一探究竟。

可僅僅是一眼,卻叫他連連退卻數步,他看清了,看的一清二楚,那藥爐裏的東西竟是毒蛇、毒蜘蛛、毒蜥蜴和蟾蜍蠍子等世間劇毒之物。

如此天下至陰至毒之物練就而成的必是時間罕見的歹毒之物,這女人心真是可怖。昔日大政巴裏揚將軍帳下的門客王尤川的毒藥陰狠之處他也是見過的,卻不及這看似柔弱女子的手段更可怖。

王尤川喜找人試煉毒藥,尤其喜歡在色目人身上試煉,他親眼看到王尤川手下的試毒藥人,在痛不欲生之下將自己的皮膚抓爛最後慘死成為牲畜的口糧。那般陰毒之人竟也是劉家軍六大門客之一。

但不曾想雉薇倒是與天王冉行事作風頗為相似,能為我所用者必不拒之門外。

天下一笑見紙王三千滿臉鐵青,她依舊不解這南國書生究竟有何魅力,無權無勢雖空有紙王氏的名號卻並不具備一個大好男兒的豪氣,透著股邪氣更像是江湖中人。

“雉薇究竟得了什麽病?她身子一項孱弱,難道是毫無緣由麽?我絕不相信——”紙王三千句句逼問,握緊拳頭一拳砸在藥爐上竟鑿出個血痕來,肉體上的痛楚早已不能代替他內心的痛,他站在雉薇身邊想要看清楚卻總有陰影浮雲遮擋他妄圖一探究竟的意願。

天下一笑突然輕笑幾聲,重新將藥爐蓋緊,淡淡回道,“知道又如何?請駙馬爺勿必牢記自己的身份,謹言慎行。若是沒有必要,但願你我永不相見——”

閉門謝客的姿態擺出,紙王三千也不好在此在做停留——轉身離開了。

45不隨以止

殿中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砸東西之聲,和修站在守衛森嚴的門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邁入殿中。迎面飛馳而來的花瓶他一閃身終究還是躲開了,卻也不得不長籲了口氣,而就在他妄圖喘口氣時,正對上小王爺憤恨的目光。

“為什麽?究竟是為了什麽?姐姐為什麽突然不想見我?”冷寰玉帶哭腔,只有在此時他才像個無奈的孩子向別人哭訴,而知他心者或許唯有和修了。

“公主國務繁忙,恐怕無法分心照顧王爺,您還是耐心等候便是!”和修嘗試著安慰冷寰,卻沒想到這喜怒無常之人突然扯住他的衣領逼問道,“是不是你對姐姐說了什麽?你背叛了我向姐姐高了米,姐姐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和修覺得很冤枉,他與冷寰可以算的上是同謀了,若是他告知公主也是自尋死路,同謀者也覺無好下場。

“王爺冤枉臣了,臣與王爺命系一脈,又怎會生異心——”和修懇誠道,如此冷寰猛地松開手頹然的倒在椅子上,喃喃道,“那你說為什麽姐姐不肯見我,我好想她可是門外重兵把守我根本出不去——”

和修看出冷寰心中的絕望,也對公主此番的手腕深感不安,公主下令徹查廢王暖宜行蹤之事,雖未大張旗鼓卻也特別交代了朝內朝外一幹大臣務必要徹底探尋。如此之舉,更像是故作疑陣,或許公主並不知道暖宜究竟人在何處,只不過是想要窺視尋找些蛛絲馬跡,只要冷寰不有所動作,相信公主絕抓不到把柄。

“王爺,此時此刻朝桓雖占據上風,但大勢不再你身上,你切記不要輕舉妄動。”和修苦口婆心的勸說著,因為除了暖宜一事他與冷寰共同謀劃的還有北苑洪災一事,半年前公主尚被扣押在大政國,他與冷寰已暗自向北苑出手。

北苑洪災雖說是由於水工未能及時修築,卻也與他們暗中謀劃破壞堤壩有關,千裏之堤毀於一人一手,雖是早有預謀卻讓北苑之地雪上加霜。所以良王此次只得帶了一萬的軍隊前來,北苑的軍力遠不止這萬餘人,其他布放早已被鉗制不得動彈。

後又與息吹合謀截斷了北苑軍的增援,使其群龍無首動彈不得,深陷泥沼,洪災預示著天怒人怨,也引發的國人對暖宜王權的不滿,猶以白教僧眾為甚。

如今能有這番局勢,且不說公主的十年蟄伏與經營,更與冷寰的手段不無幹系。冷寰與暖宜最大的不同便是冷寰不會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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